灵魂伴侣
作家与插画师的黄金组合
有时候,插画师也能成为作家的灵魂伴侣。他们不负责提供灵感,却总是能把作品提升至另一种审美层次,带给读者无限的想象力和欣赏乐趣,对于一位作家而言,能与自己想法相契的插画家合作,是一种幸运,更是一种与知己悠游与过招的境界。
村上的“水丸性”
村上春树的众多隐喻中,“渡边升”是其中之一。这位先生在20年前的《象的失踪》里初次登场,身份是离奇失踪的63岁大象饲养员,“由于动物知识丰富为人忠厚诚实,深得有关人员信赖”。此后的短篇小说中,渡边升屡屡出现,有时是电脑技师,有时是翻译事务所合伙人,有时是下水道维修工……据说长篇小说《奇鸟行状录》里,男主角最初也叫渡边升。
为什么村上对“渡边升”充满了执念?因为它是插画师安西水丸的本名。对今天中国的村上迷来说,安西至多是一位出色的“御用插图师”,村上的诸多随笔集(《象厂喜剧》、《村上朝日堂》、《朗格汉岛的午后》、《夜半蜘蛛猴》),因安西创作的插图和封面增添了不少趣味。但对村上来说,安西既是缪斯,也是导师。村上起初是抗拒写随笔的,直至遇见安西,他甚至为两人的合作创造出一个概念:水丸性。“请你想象一下在舒心惬意的常去的酒吧台上给朋友写信的情景好了,那就是对于我的‘水丸性’。推门进去,往吧台前一坐,用眼神向侍应生示意,上来味道恰到好处的酒,老歌低回。如此时间里忽然想给朋友写信,就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你还好么……’正是这么一种感觉。”
村上春树曾说,自己的文章能够配上安西水丸的画作,真是非常幸福的文章。两人感情好得常互开玩笑,如《村上春树杂文集》收录的〈安西水丸只能赞美〉文中,村上调侃说,有次他请安西为他新房子的和式纸门画图,安西画了富士山和鱼,之后有人到他家看到便问:“哦,真稀奇呦,这是布丁和小鱼乾的纸门画吗?”村上也提到有时走在路上被读者认出,对方总说:“因为村上先生的脸,经常都在水丸先生的画上拜见过了。“令他狐疑:”我的脸,再怎么样也不会结构那么简单吧?”
如果没有安西,村上的文字将会是截然不同的风味——也许他一生都不会写随笔也说不一定。2014年3月19日,71岁的安西因脑溢血去世,他最终没活到村上征服诺贝尔的那一天。
《象厂喜剧》插画
《无比芜杂的心绪》插画
吉本芭娜娜与另一个孤独的相遇
在日本,吉本芭娜娜与奈良美智的邂逅是另一个值得称道的例子。创作观中的“孤独感”让两人联系在一起。吉本芭娜娜说自己的小说主题均是“找不到自己栖身之处的人”,而奈良美智那些沉静、悲伤又略带诡异的大头女孩形象,也恰恰印证了他们的一致性:“孤独和疏离感是我创作的动力。”
从1999年开始,奈良美智先后为吉本芭娜娜的《无情/厄运》(1999)、《雏菊的人生》(2000)、《阿根廷婆婆》(2002)三本小说绘制了插画。吉本芭娜娜曾说:“奈良的作品唤起了我心中关于异国寒夜遥远而熟悉的气息,雨的气味穿越童年的窗口扑面而来的清新,小心翼翼观察一只草叶上的小虫时的屏气凝神,四壁雪白的房间却偏偏有着木质地板的悲哀……过去的种种感觉渐渐充满我的意识,从我请他为我的小说画画的那一天起。”她毫不避讳地承认,写作《雏菊的人生》时,脑海中弥漫着奈良美智的画风,“甚至可以说是他和我共同写出了这部小说”。2002年,吉本芭娜娜在儿子出生前,写了1.7万字《阿根廷婆婆》,这部作品是两人最后一次合作,虽然奈良美智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我们私下仍是朋友”,但吉本芭娜娜的话语中却充满遗憾:“他现在想做大型的画作,我也很难再拜托他了。”
《雏菊的人生》插画
《阿根廷婆婆》插画
王尔德与比亚兹莱的“相爱相杀”
插画师和文学家的关系有时也很微妙,像奈良美智和吉本芭娜娜这样拆伙后仍然能做密友的,实属罕见。反例是奥伯利•比亚兹莱和奥斯卡•王尔德,他们最后的关系,用“宿敌”来形容也不为过。
1892年,比亚兹莱的创作事业蒸蒸日上。他先是被委托为马洛里的《亚瑟王之死》画插画,又被人指派为18世纪精选作出80幅插画。同年,王尔德也写出了《莎乐美》,在话剧被禁演之后,王尔德的出版商约翰•莱恩看中了比亚兹莱的才华,希望他能为英文版《莎乐美》作画。比亚兹莱寄过去了几幅他画的插图,其中包括他现如今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也就是莎乐美怀抱着圣人约翰的头颅的那张图,深受王尔德的赞赏。
1893年,《莎乐美》法文版问世,王尔德送了一本给比亚兹莱,在扉页写道:“你是除我之外,唯一了解那七重面纱之舞,并能看见那不可见的舞蹈的艺术家。”懂得感恩的比亚兹莱立刻为这本书绘制了一幅插图,发表在《画室》杂志创刊号上,这幅名叫《高潮》的画作中,莎乐美手捧施洗约翰的头颅献上一吻,从头颅上滴下的鲜血,孕育出一朵妖艳的百合花——这种花后来成为比亚兹莱的标志性隐喻之一。不久后,比亚兹莱又为英文版《莎乐美》绘制了16幅黑白插图(其中包括他最为人称道的作品《孔雀裙子》),前卫激进的画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被称为是自波德莱尔之后的又一朵“恶之花”。正是这些作品,让比亚兹莱成为19世纪末最伟大英国插画艺术家之一,后来贡布里希在《艺术发展史》中写道:“唯美主义运动的宠儿是一位年轻的奇才奥伯利•比亚兹莱,他以绝妙的黑白插图在整个欧洲一跃成名。”
有人评价:比亚兹莱的插图价值,远远超过了《莎乐美》本身的价值。王尔德和比亚兹莱的宿怨也是因此结下的,他公开宣称对这些插图的不满:“每个人都说它粗糙和不合时宜,我讨厌它。” “它们太日本化了,而我的剧本是拜占庭风格的。”也许另一个他没挑明的原因是:比亚兹莱在作品中玩了个恶作剧,他将希律王的形象,全部画成了王尔德的脸孔。
比亚兹莱和王尔德的命运共同体之路还未就此打住,1895年,王尔德因“风化罪”被捕入狱,报纸疯传他被捕时腋下夹着一本《黄面志》——这本“带插图的文学季刊”,艺术总监正是比亚兹莱。这条新闻直接导致比亚兹莱辞职,3年后穷困潦倒地死在法国。后来人们喜欢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的最后一次相遇:1897年,比亚兹莱与出狱的王尔德在同一旅店相遇,但比亚兹莱匆匆离开,两人从此再未见面。
《莎乐美》插画
比亚兹莱讽刺画《工作中的王尔德》
理性派蒙田和抽象派达利
达利诠释蒙田,多雷诠释但丁,杜拉克诠释爱伦•坡……灵魂伴侣这回事,在作家和插画师之间也能存在。
灵魂伴侣这回事,在作家和插画师之间也能存在,尽管有时他们并非身处同一时空,比如蒙田与达利跨越300多年的神交。1947年,美国双日出版公司推出限量1000本的豪华精装本《蒙田随笔》,在这本书中,达利以自己独特的视角编选了蒙田的20多篇随笔,约占蒙田全部随笔的三分之一。每一本上都有达利的亲笔签名——他为这本书绘制了16幅彩色插图和21幅黑白插图。这是一场古典与超现实的相遇,尽管出版商声称此举很“疯狂”,而读者又难以捕捉插图和文字之间的逻辑关系,但这正是达利视角的蒙田思想,非合理现实中的哲学内涵。
“达利不是被动的接受了为《随笔集》画插图的合同,他是以主动的姿态接受《随笔集》的,可以说是达利选择了蒙田。细细想来,两人确实也有一些共同点。比如,他们都崇尚反叛的精神,但他们摆出的姿态却根本谈不上是愤世嫉俗,蒙田多数情况不过是在温和的嘲讽、风趣闲适之态跃然纸上,而达利则大行游戏之道、追求惊世骇俗的效果。此外,他们都由衷地对优秀的古典传统怀有深入的体察和礼赞,并充分利用这些古典传统来塑造自己的艺术风格。”在这些画作里,虽说没出现弯曲的钟表、支撑的拐棍之类最具达利特征的形象,这些插图描绘的意象在熟悉达利油画的人看来仍会有似曾相识之感,有的插图作品甚至都难以看出与相关篇目有什么明显的联系。在《论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彩色插图中,月牙儿形状的太阳像怪兽脑袋似的伸出海面,天空正中高悬一个巨大的金属框架12面体供人膜拜。《论想像的魔力》的彩色插图中,石榴、盘子、夹带着树木的大块岩石泥土都在空中飘浮,连教堂的圆顶和小尖塔也在脱离主体建筑往上升;不明粘性物质悬挂在许多物像的底部。《论马车》的彩色插图中,干尸一般的人骑着已被蛀空的马,布满裂缝和小洞的多面晶体上爬着蚂蚁(蚂蚁在达利作品中通常是紧张、焦虑和衰老的象征)。《论醉酒》的彩色插图中,肉体彼此粘连,到处是难以捉摸的垂挂和残破的物质,中间人体的身体两侧甚至长出许多角状物。《大拇指》的黑白插图中则竖立着6根在达利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大拇指。据解释,大拇指代表着万能的上帝――它是世间万物的缔造者,所有生命都是由它创造出来的。
当达利选择了蒙田,他接受的挑战是如何用20世纪超现实主义的意象去表现16世纪的话题,而当我们选择了带有达利标记的蒙田,就是点了一杯加了闻所未闻的香料,似调色板一般多彩的鸡尾酒,啜饮它之前需要鼓起足够的勇气,然后它的香气和怪异的滋味就充满整个想像空间了。
《蒙田随笔集》插画
爱伦坡的视觉诠释者
古斯塔夫•多雷为《神曲》、《堂吉诃德》和《圣经》创作过插图,这些作品以金属版画和木版画为主。1854年,22岁的多雷找到出版商路易斯•哈彻特,表示愿意自费出版插图对开本《神曲•地狱篇》,这本76页的大开本在1961年发行后两周便售罄,不仅被赞誉“完美地反映出作者的意图”,还成了恐怖文艺作品的主流代表作。此后,他又为《圣经》创作了230幅黑白版画,1865年在法国出版后,迅速被译为英文、德文、意大利文、希伯来文……成为最受基督教世界推崇的版本。这本书的社会地位从后来的文学作品中可以看出: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中,玛丽背完了两千段经文后,校长奖励给她的正是一本多雷版《圣经》。
1853年为拉伯雷的小说作插图大获成功。此后被出版商邀请为多部世界名著作画,成为欧洲闻名的插画家。 而他为《神曲》所做的插画,被赞为“完美地反应出作者的意图”;《唐吉柯德》的插画更是达到无法逾越的高度。
高产的多雷一生创作了10万多幅插画,作品几乎涉及所有文艺大牛:拉伯雷、莎士比亚、巴尔扎克、弥尔顿、雨果、狄更斯……他对天堂、地狱、洪荒及战争等恢弘场面的展现,甚至启发了大卫•格里菲斯和塞西尔•德米尔,演变为一种电影语言。据说美国在1933年拍摄的第一部怪兽电影《金刚》,很多元素就取材自多雷作品。多雷生命中最后的交集,是和爱伦•坡联系在一起的——1882年,他接受美国出版社的委托为长诗《乌鸦》创作插图。1883年,他带着未完的25幅作品,死于一次中风。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比多雷更懂爱伦•坡,那一定是埃德蒙•杜拉克。1912年,杜拉克为《爱伦•坡诗集》绘制了28幅插图,弥漫着险恶诡异的气息,被评价为“对坡内心世界最完美的诠释”。只不过杜拉克属于分裂型插画选手,此前他曾经给《鲁拜集》画过一组插画,走的是截然不同的细腻雅致风,施蛰存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及过这本书:“从1925年到1958年,我在上海的外文旧书店中,看到过无数版本。有许多印得很精美的,附有插图,都是作为圣诞礼物而印制的。我有过五本,以杜拉克的彩色版插图本为最好。”在杜拉克的一生中,还创作过大量童话作品的插图,从《一千零一夜》、《睡美人——法国童话集》到《安徒生童话》,这些时候,他又变身成为绝对的梦幻制造机。
《乌鸦》插画
《爱伦坡诗集》插画
《白鲸》成功的特别推手
如果没有洛克威尔•肯特,赫尔曼•麦尔维尔还会沉寂得更久。1851年,32岁的麦尔维尔的小说《白鲸》问世,直至1891年他逝世,这本书也未能引起人们的注意。1926年,刚为伏尔泰的《老实人》创作完插图的肯特主动向芝加哥湖滨出版社请缨,要替已经问世70年的《白鲸》作图。他花了三年时间,完成了300幅钢笔素描——1930年,限量1000册的三卷版《白鲸》问世,引起轰动。后来还有一个有趣的花絮,兰登出版社再版《白鲸》时,封面上根本没有出现麦尔维尔的名字,只写有醒目的“白鲸,洛克威尔•肯特绘制”。
为麦尔维尔的作品所作的插图,数量巨大、规模空前,作者劳动了整整三年。在长达三卷的巨著中,三百幅插图从不重复,他那丰富无比的虚构能力和变化多端的装饰本领,令人叹为观止。肯特选择了与他气质相通的书,又与他创作发展的转变时期极其适应,同时,也绝妙地揭示了美国优秀的浪漫主义作家的风格和特点以及他悲惨的却又是英雄主义的热情。故事是一条腿的船长亚哈驾驶着他的船追逐一条巨大的白抹香鲸的历史,但无论是麦尔维尔或是肯特,都把它发展成反对以鲸鱼形象所体现的世界上的来势力的一场激动人心的斗争。故事开始是海港和船上平淡无奇的生活场面,不知不觉地逐渐转入奇异的、复杂的幻想,它充满了真正反对神主宰世界的英雄史诗的高度激情。肯特深刻理解麦尔维尔赋予他浪漫主义形象的一切,懂得他是如何对待他同时代、即十九世纪中叶美国资本主义的凶残和自私。在肯特那富有悲剧性、充满活力的急剧变动和深刻描写心理的素描中,表现了麦尔维尔小说的一切社会矛盾。
在《白鲸》成为“世界文学史上最伟大的海洋传奇小说之一”这条路上,肯特无疑是最大的推手。苏联作家安•德•切格达耶夫在《洛克威尔•肯特》一书中写道:“肯特深刻理解麦尔维尔赋予他浪漫主义形象的一切……在肯特那富有悲剧性、充满活力的急剧变动和深刻描写心理的素描中,表现了麦尔维尔小说的一切社会矛盾。”
《白鲸》插画
《白鲸》插画
罗尔德•达尔讲童话 昆丁•布雷克画童话
如果没有昆丁•布雷克,罗尔德•达尔的童话世界不会如此经久不衰。从《查理和巧克力工厂》、《了不起的狐狸先生》到《女巫》、《玛蒂达》,几乎所有罗尔德最受欢迎的作品,都由布雷克一手包办了全部插图。罗尔德去世9年后,布雷克成为英国第一位“童话桂冠诗人”获得者,2002年,他又获得国际儿童读物最高奖项“国际安徒生奖”——这让后来出版的那套《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直接有了销量保证。
如果说罗尔德站在聚光灯下,布雷克则是那个躲在幕后的神秘人,他曾经在一次采访中,道出了所有插画师伟大而隐秘的成就感:“每当拿到别人手稿的时候,我都会将自己当成一个出色的导演,只有我可以决定最终的视觉效果。”
《查理与巧克力工厂》插画
《女巫》插画
(新浪读书综合)